有谁匍匐而来，疲乏与木然隐忍在苍黑的额角，同心一样沉重的眼睑低垂并且紧阖，膝头和掌心重叠着累累血瘢......

他从何而来?又匍向何方?为何发出那样苍凉的吟诵?木制的“手鞋”（护掌）敲打街头，太阳在天上静穆，行人在地上静穆。

他肯定有某种神圣的追求！因为这条饱和了血泪的路，播种了虔诚，却磨蚀了他生命的年轮。我盯着他破旧的衣衫，盯着他袒露的青铜肩头，在手鞋触地的声音中，在依稀可闻的祈诵声里，虔敬地跟了上去。

蓦然，一座巍峨的寺庙矗立进我的视线，两柱青烟悠悠飘荡，烟下是如蚁的人群。这时，朝圣者突然站立起来，面对寺庙，高声欢诵。诵毕，掏出一串念珠，数念着继续往前走，往前走，脸上的痛苦已化作朝霞一般的光芒。

一会儿，他已伏倒在寺庙内，点燃手中的几柱香。跪下，一双手掌合拢于胸，一阵诵经的嗫嚅，然后长伏于地，两只手尽力前伸，贴向他心中的福地。门内伏满了像他一样的人，不论男女老少，尽是不整的藏衫，尽是无极的虔诚。

在浓烈的焚香的氤氲里，我猛然明会：他们来自混沌的荒原深处，沿着刻满五体戳印的朝圣之路，来到拉萨，来到八廓街、大昭寺，焚上他们生命黑夜中沉淀的期盼，献出他们对佛主的一片虔诚。诵完经，听足这来自天国的钟声，他们就死而无憾了——佛主已如太阳显圣于香雾中，给了他们宽恕，给了他们转世的祝福......

    然而,他们仍就珍惜生命。且看，八廓街的每个角、每条边，都充溢着他们求乞的钤声、祷告声。满街的繁华并未滋生贪欲，因为他们知道那些藏族同胞们售卖的种种衣衫、首饰与哈达，都是佛主的恩惠，而信仰佛主的同胞们不会不广施恩惠，救助他们微弱的生命。是的，他们的求乞没有化为虚无，甚至有外汇券施放在他们破了的膝前。

呵，追寻！这是愚昧，还是虔诚？但金碧辉煌的大昭寺是实在的，繁华似锦的拉萨大街是实在的，奔流不息的拉萨河是实在的，这一切都是佛主的居所与造物，看到这一切，朝圣者的心已全然醇醉，进入空无的享受境地。更何况，太阳始终在闪耀，在布达拉宫的上空闪耀，那是佛光，佛主之光在将子民惠照啊！

看来，朝圣者的路并非只生长苦难与愚昧！信仰，赋予他们巨大的精神力量，使他们匍匐着涉过千山万水，茫苍高原，战胜了饥饿、疲劳及垂死的痛苦。而朝圣，不仅了却了他们叩拜佛主的夙愿，更使他们看到了实实在在的天国——拉萨。精神的信仰渐渐转化为对劳动的信仰，于是生命不忍辄去，破碎的双手乞求康复，对现实幸福生活的向往升为主宰......

历史是辩证的，人本身也是辩证的。现实与梦幻于人均不可或缺。坚忍的藏族人民并不永远愚昧，天外的风雷已使他们清醒，勤劳的双手挟着勇悍无畏已建设出一个拉萨城——高原明珠。他们已然明白，当今的社会制度能够给他们幸福，领导他们走进幸福“地国”的圣者——共产党能够解除他们万千辛苦。